分享于【抱紧少帅粗大腿】作者:蓝艾草
——我只是想娶你罢了。
这句话在他舌尖打了个转,又被他咽了下去。
是什么时候有的念头呢?
他想不起来了,可是当她浑身是血,性命垂危的时候,他心中止不住的惶恐涌上来,忽然之间才发现,如果没有了她,他的世界将多么的寂寞。
寂寞这个词儿,于冯瞿来说很是陌生。
他习惯了军营时间,凡事都有明确的目标,雷厉风行的处理,哪怕在战场上掩埋袍泽,留给悲伤的情绪都很少,那是许多年战争生涯所磨炼出来的,克制而内敛的情绪。
这一习惯却越来越多的被顾茗所打破。
最初是她的人,其次是她笔下的文字……再然后文章与人终于重合,他持续不断的关注着她及她笔下的作品,远远窥视,像偷偷窥视一个人的内心世界,却终于忍不住挪动了脚步,越走越近,恨不得一直留在她身边。
他的解释却并没有让顾茗生出特殊的情绪,她随意敷衍他:“哦哦,我相信少帅没有轻视我。”
冯瞿忽然觉得这个房间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,匆忙起身:“管美筠那边寄了几封信过来,我一会让副官给你送过来。”
房门被轻轻掩上了,门里面床上躺着的顾茗盘算着如何离开玉城,冯夫人是很好的助力,为了以后能有人辖制冯瞿,拜冯夫人做干妈这主意不错,况且冯瞿成了她义兄,他总不会再有什么混蛋念头了吧?
房门之外的冯瞿却站在门口良久,只觉得脚步重若千钧,内心沮丧无比,恨不得时间倒退回顾茗才做他姨太太的时候,他一定好好待她,将她圈在身边,让她离不开他,也没机会认识什么沪上的小白脸。
刘副官把章启越的信送过来之后就回去复命了,冯瞿还呆坐在办公室里:“信给她了?”
刘副官:“给了。”
冯瞿:“她说什么了?”
刘副官:“说了俩字,谢谢。”
冯瞿无声苦笑,还真是言简义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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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年底各地都忙了起来,管美筠今年准备留在沪上过年,上次管平伯来了之后,父女俩不欢而散,她觉得管平伯看不起她的职业,而管平伯觉得自家闺女疯了,放着好好的小姐不当,非要去侍候人。
但管美筠逐渐喜欢上了这份职业,况且她从小家境不错,比别的店员更会搭配,顾客前来挑选衣服,经她的手搭配的总是时髦好看,渐渐便固定了一部分老顾客,每次来了之后专门指定要找她。
店长将此事报至老板那里,竟得了老板青睐。
管美筠刚进来做事的时候,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,还当店长就是老板,待的时间久了才知道,原来齐店长只是老板雇来打理产业的。
她初次见到自家老板方静舒,是在百货公司楼下的咖啡室。
方静舒年约三旬,烫着时下最流行的卷发,双耳别着珍珠耳坠,一身干练的白色裤装,透露出几分强势,反而让人忽略了她的容貌。
她眉目娟好,只是眉毛稍嫌浓烈,并未如时下女子修理成弯弯细眉,而是任由那眉毛天然生长,竟是有几分英气。
见到管美筠被齐霜领过来,上下打量了她一番:“这就是管小姐?”她指指面前的椅子:“坐。”
“老板好。”管美筠想起顾茗说过的,小心被老板给开了,心中暗觉不妙:不会被阿茗给说中了吧?
方静舒将她的忐忑尽收眼底,也并没有说什么安慰人的话,或者在她忙碌的生活里,很少有暇停下来安慰别人:“管小姐,听齐霜说你很能干,不知道有没有兴趣来我身边做个助理?”
“助……助理?”管美筠太过激动,说话都结巴了:“让我去当助理?”
方静舒静静坐着,直等她消化完了这个消息,才说:“对,我身边的助理最近回家结婚去了,以后大概也不会出来做事了,所以我急需一个助理,我看过你的经历,读过女子师范学校,请恕我冒昧问个问题,你怎么没有去当老师?”
管美筠有点不好意思:“让您见笑了,其实我一开始是准备做老师的,可是……可是后来跟家里闹掰了,来沪上生活,被朋友收留,总要找点事做,学校也试过面试,可是没有被录取,就做了这一行。”
方静舒的声音谨慎起来:“男的……朋友?”她离异数年,身边惟有一个小姑娘养在膝下,还是打官司千辛万苦夺来的抚养权,为此付出了与婆家与娘家都撒破脸的代价。
后来也有男士向她献殷勤,只是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绳,她不但此后自己对待感情与婚姻很是谨慎,便是身边雇来的人也不喜欢婚前与人同居的,或者男女关系混乱的。
从骨子里来讲,她其实还是个保守的人。
管美筠笑起来:“不是不是,是女的朋友,我与她从小一起长大,她自己离开家来沪上生活,我来的时候便投靠了她。”
方静舒松了一口气:“既然如此,那你今天回去收拾收拾,明天来上工吧。”
赶着过年前,管美筠升职了,还涨了工资,她给顾茗打电报都不再是十个字,而是破天荒的用了二十多个字,表达了她的喜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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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静舒自己开着服装店, 除了引进欧美的货物, 她还负责自己设计服装, 外包接活, 比如电影剧组的服装。
季新源与她是旧识,新近筹备的电影就找了她来负责剧组的服装,方静舒便带了管美筠过去给女主角量体裁衣。
女主角是谈兰双,自从加入电影公司, 每个月领了薪水, 大大缓解了家中的经济压力,而季新源更是着力培养她,筹备的三部电影都内定了她做女主角, 《异乡人》已经拍完, 进入后期的剪辑制片之中,新近筹拍的一部电影是以舞女为蓝本, 无论是服装还是造型都要力图奢华, 甚至还商借了歌舞厅来拍, 连群众演员都请的歌舞厅的舞女。
季新源请了场外旧友方静舒, 见到她这次换了个助理, 还打趣她:“静舒,是不是你脾气臭,把助理给气跑了?”
方静舒工作认真, 但脾气也好不到哪儿去,她那位合伙人就常被她气的抹眼泪,哭完了撸起袖子开吵, 边吵边干活,如果不是打小认识,熟知对方的脾气,估计早就拆伙了。
“她大概是觉得赚钱太辛苦,回家相夫教子去了。”方静舒一脸淡然:“现在不少女孩子太蠢,在外面赚钱是侍候人,回家也是侍候人,在外面做的不开心还可以把老板炒了,回家侍候公婆丈夫,不开心难道还能把丈夫给炒了?”
管美筠:“……”老板的论调跟阿茗有点像啊。
她一脸钦佩,暗暗下定决心要做个好助理,一定不要落得个回家侍候公婆丈夫,不开心也只能忍着的家庭主妇——想管平伯虽然对女儿百般迁就,可是夫妻情份上就淡了些,家里姨太太也有三位呢。
谈兰双被季新源带了过来,方静舒亲自上手替她量体,管美筠拿着个小本本在旁边记尺寸,很快量体完毕,又有化妆师过来与方静舒沟通需要的头饰帽子手包之类的东西,零零碎碎有不少东西需要记下来。
方静舒的服装店虽然名为服装,实际上经营品种很是齐全,不止是国外进口的洋装,国内生产的透纱旗袍,绸缎及细布旗袍,还有冬天的羊绒大衣,貂皮大衣,与之搭配的翻毛手揣,帽子手包皮鞋,美国产的玻璃丝袜等等。
办完了公事,方静舒与季新源去喝咖啡,留下管美筠与谈兰双闲聊。
谈兰双在电影公司的日子久了,为人也不再似刚毕业之时畏畏缩缩,如今已经很有些季新源八面玲珑的风范,为了让自己在电影之中更漂亮,便与方静舒的新任助理打交道,还暗示她穿哪种颜色旗袍更漂亮。
两人正谈的热闹,外面汽车响了,谈兰双听到汽车响起来,顿时颊边飞了红晕,扭头去看门口,有位身着长家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,她含羞带怯的招手:“谢大哥——”
管美筠循声看去,没想到这人竟是多时不见的谢余。
谢余以前个头不矮,身材单薄,况且境况不佳,总有种仓惶之感。再次重逢感觉却迥然不同,他的面容比以前圆润开阔了许多,但反而给人一种心事重重的模样,当然也可以说他看起来比过去稳重可靠了,穿着深色的长衫,戴着礼帽,颇有几分文气。
他走近了,谈兰双眼神乱瞟,就是不敢与之相碰。
反倒是谢余见到管美筠却是一怔,事关顾茗身边的人,他记的很清楚,而且还特意偷偷打听过眼前的少女:“管小姐怎么在这里?”
谈兰双顿时警惕起来:“管小姐……认识谢大哥?”
管美筠虽然不是恋爱中的少女,却也不蠢,况且她从来不喜欢顾茗与谢余走的太近,总觉得不是一路人,便笑道:“数面之缘而已,谈不上相熟。”
谈兰双悄悄松了一口气,连忙催促:“谢大哥,你不是说今天有应酬吗?咱们早点走吧?管小姐改日再见。”她第一次鼓起勇气主动挽住了谢余的胳膊。
不知为何,听说管美筠认识谢余,她心里顿时升起了危机感,哪怕她的解释也不管用。
谢余却站着没动,问:“阿茗近来在做什么?怎么许久不见她的人?”
管美筠想起远在玉城的顾茗,身边虎狼环伺,前有冯瞿后有谢余,也就中间一个章启越是良人,她随口撒了个谎:“阿茗去外地采风去了,说是近来写不出文章,需要好好放松一下。”
谢余上车之后,吩咐坐在副驾的孙二虎:“去查查阿茗近来的行踪,如果找不到,就去查查管美筠近来都去了哪里,或者她对外的联系。”
谈兰双早知道了容城公子的真实姓名,却不曾见过她的朋友管美筠,听到管谢二人的谈话,心中琢磨许久,猜测道:“谢大哥说的……可是容城公子顾先生?”
她与谢余认识纯属偶然,有次下雨,她坐的黄包车与谢余的汽车相撞,她与黄包车夫都受了伤,是谢余亲自把人送去医院的,此后还送过慰问金,明明是一点小擦伤,可是他表现的太过诚恳,竟让她不由心动。
伤好之后,她便鼓起勇气按谢余当初留下的电话号码打过去:“谢大哥,你说等我伤好之后会请我吃饭的。”
谢余果然践约,且请她的是沪上有名的饭店,一来二去两人便相识了,中间谢余对外应酬需要女伴的时候,谈兰双自告奋勇,于是关系似乎更加近了。
谈兰双不知道谢余是做什么的,只知道他年轻有为,似乎做着大生意,往来应酬的都是场面上的人,开口必称“谢爷”,似乎对他很是敬仰,虽然这个男人沉默,但不知不觉间便沦陷了一颗心。
“你认识阿茗?”谢余很是诧异。
不认识阿茗便罢,他带出去应酬也没什么,可是如果与阿茗熟识的女人,让她知道了怎么想?
他心里隐隐有些后悔,暗自考虑今日之后就不再与谈双兰联系。
谈兰双还不知道谢余心中所想,既为着谢余提起顾茗亲昵的口气而微微有些难过,又为着他与顾茗相识,因为顾茗可以与他拉近关系而欣喜着,心中一时矛盾又纠结,嘴里却乖巧说:“当初签约季先生的电影公司,就是顾先生介绍我的,顾先生人可真好。”
她夸了顾茗之后,发现谢余的眼神果然温软了下来,少了平日的冷厉:“阿茗最是心善温柔,能遇上她是你的福气。”
“是啊,顾先生可是我的贵人呢。”谈兰双的心里顿时酸溜溜的,不由自主便难受了起来,也不想提顾茗了,转了话题:“谢大哥今日请的客人是谁?”
“你去了就知道了。”不谈顾茗,谢余似乎也谈兴奇缺。
他今日宴请的乃是永安百货的少东家章启恩,青帮看上了章家在沪上苏州河外滩的码头,想要从章家的码头运送鸦*片,首次接洽,需要个女人来活跃场面,谢余便过来接了谈兰双。
永安百货家业不小,很多百货都是从国外进口,当初章泉慧眼独具,便买下了三个码头。
这几年,为着章家的码头,各方势力没少打主意,章泉竭尽心力四处周旋,才保住三个码头。
章启恩家中兄弟两个,幼弟章启越前往北平航校读书,所有的担子便压在了他与老父的肩头,青帮龙头老大裴世恩身边的红人谢余请客,他不便拒绝,只得带着女伴前来应酬。
两人在歌舞厅会面,灯红酒绿的销金窟,谢余叫了洋酒送过来,他先连干三杯:“在下听说章家少东年少有为,初次相见,实属荣幸,我敬章大公子三杯,您随意!”
章启恩早就听说谢余心狠手辣,在青帮上位之迅速,全凭人命堆积出来的。
青帮设台放赌,绑票暗杀,逼良为娼,包运鸦*片,制造伪钞……哪一样都是要人命的买卖,都是累累白骨堆积起来的财富,只能小心应对。
他也连忙干了三杯:“谢爷谬赞了,我就是给家中老父亲搭个下手而已。”
谢余:“ 章公子早就独当一面,何必谦虚。哪像我,裴爷瞧得起我,赏我一口饭吃,可他吩咐下来的事情我也要办得漂亮,若是办不到回头还要受罚。”他长叹一声:“近来裴爷为着码头一事很是头疼,很想找一家可靠的码头合作,听说章家在苏州河有码头?”
今年租界再次扩建,青帮的三个码头便被囊括其中,被英法两国租界强占,裴世恩虽然亲自上门去与外国公使理论,还请了沪上督军卢维弘从中斡旋,但都没什么用。
那三个码头其中有两个是专门运送鸦*片以及贩卖人口的,行的都是不法隐秘之事,虽然各方势力也知道青帮暗中所行之事,但有钱能使鬼推磨,孝敬的大黄鱼够多,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其发展。
租界等于断了青帮财路,裴世恩万般无奈之下,既不能派人去刺杀英法公使,便只能再另寻他法,这才瞄上了章家的码头,遣了谢余来谈合作。
他倒也没想断了章家财路,只是想双方合作共用码头而已。
不过章启恩似乎并没觉得被青帮找上来谈合作是多么愉快的事情,委婉拒绝:“谢爷大概也听说了,我家做的许多百货都是从国外进口,家父与几家公使都有来往,码头如今运货繁忙,实在腾不开手再与谢爷谈合作。若是替谢爷装卸货物,那我们自家的货便上不了岸了。”
英法两国公使如今就是青帮的仇人,为怕酿成国际纠纷,裴世恩才忍下这口气。章启恩提谁不好,非要拿外国公使来压谢余一头,顿时让他心头的火直冒,但说出口的话却加倍客气:“章公子言重了,我们这边也是实在没法子,才不得不找上您家的码头的。既然合作不成,仁义总在的嘛,来来来不如喝酒跳舞。”他一口饮尽杯中酒,推了谈兰双过去:“不如章公子陪谈小姐跳支舞,她可是电影明星呢,章公子马上就能看到她拍的电影了。”
谈兰双与章启恩带来的女伴坐在沙发的另一头,那两人谈话声音压的也低,歌舞厅里音乐吵的厉害,如果不是靠的极尽,根本听不到对方谈些什么。
她没有听到谢余与章启恩的聊天内容,不过等谢余把她推近章启恩,说话声音也提高了几个音量,她便明白了过来,猛的转头,面色惊愕的看着他。
谢余对她的表情视而不见,还大声吩咐:“谈小姐,陪章公子跳支舞。”
谈兰双满腹委屈被章启恩拥进怀里滑进了舞池,回头看时,谢余正拥了章启恩带来的女伴也滑进了舞池,心里猛然间难受起来,拧着一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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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平航校。
章启越训练课之后, 径自去取信处, 细细翻过厚厚一沓信件, 还是没有找到顾茗的信件, 失望而归。
他与顾茗之间通信频繁,上次她来信还说答应了吴桐去玉城上几日课,收拾行李第二日出发,没想到此后就杳无音讯了。
同宿舍的同学关振岐见到他无精打采的进来, 打趣道:“怎么, 失恋了?”
年轻男子在一起,除了喝酒,谈女人也能很快的拉近彼此的关系。
关振岐来航校读书之前刚跟他的表妹订了亲, 同宿舍的另外两人, 高敏及宣汀都已经成亲,而且高敏的妻子都已经怀孕, 等他们毕业之前, 他都当父亲了。
几人曾问及章启越, 听说他在谈恋爱, 见多了他眉眼带笑的收信, 他今日这副模样倒是极为少见。
章启越心里憋的慌,况且此刻宿舍里只有他与关振岐,另外两人不知道干嘛去了, 便向关振岐请教:“上封信还好好的,你说……半个月没来信,是不是有什么变故啊?”
关振岐:“她父母不同意?”
章启越:“不可能, 她母亲过逝了,父亲续娶了继妻,早就不管她了。”
关振岐:“那她自己改主意,移情别恋了!”
章启越:“胡说八道!她不是那种人!”
关振岐:“长的太漂亮被别人抢了?”他好奇起来:“说实话,你女朋友长什么样儿我还没见过呢,要不给我看看照片帮你判断下?”
这猜测直指人心,恰戳中了章启越的软肋,他想起冯瞿,心里就不由犯嘀咕,连平日藏着捂着从来不肯轻易示人的照片都拿了出来。
那张合影还是他离开沪上之前拖着顾茗去照相馆拍的,总共拍了三张,两人的单身照各一张,互相交换,还有一张合影。
关振岐接过来扫了一眼,忍不住赞道:“真漂亮!难得的是气质更佳。”
顾茗眉目楚楚,本来应该是小鸟依人型的美人,却有种奇异的疏朗大气,大约跟本人性格及经历有关,一旦脱离冯瞿的掣肘整个人便舒展开来,极为吸引人的目光。
章启越:“……她当然是最好的。”如果给女人评分,满分是一百分的话,顾茗在他眼中大概可以得两百分——超出满分多矣。
关振岐意味深长:“这么漂亮的女孩子,你又长期不在身边,会不会……”
章启越脸色大变。
关振岐的意思他懂,世道不太平,美人也是许多军政豪客竞相追逐的对象,他面上笑意都挂不住了,勉强安慰自己:“她一向深居简出,应该……不至于吧?”
有件事情他没有说,生怕说出来就应验了,实则内心一直深深不安。
半个月前,他还没收到顾茗出发去玉城的信,却连着两晚梦到了她。
他梦到顾梦也不稀奇,以前每次在梦里两人都是甜甜蜜蜜的,有时候甚至舍不得从梦里醒来,但那次梦里的光景却全然不同,他梦到自己拉着顾茗的手说着话,两人脚下却忽然裂开了口子,他不得不松开手,眼看着口子越来越大,裂成了一条河谷,她站在悬崖的那边,眼神凄楚,远远与他道别,他着急之下纵身一跳,顿时跌了下去……
章启越从梦中惊醒,仍能记得梦中分离时候的痛楚与心悸,他当时捂着差点从腔子里跳出来的心脏安慰自己,不过是夜有所思而已,分开太久思念成河而已。
没想到第二晚又梦到了顾茗与他诀别,只是换了副场景,他再次从梦中惊醒,提心吊胆了两日便收到了顾茗的最后一封信,却是更加担心了。
关振岐见自己的打趣被章启越当了真,顿时笑起来:“看到了吧?媳妇儿还是丑一点放在家里安心,太漂亮了多操心呐。”他从书里拿出未婚妻的照片给章启越看:“看看我表妹,多放心。”
他的表妹容长脸单眼皮,算是个长相颇为清秀的姑娘,只是及不上顾茗漂亮而已。
章启越:“哪里丑了?这不是挺漂亮的嘛。”虽与同窗笑闹,但心中阴霾始终不散,犹如笼罩山头的云雾,连绵不断。
他忽而说:“学校春节也不肯放假,也不知道节后肯不肯放?”
关振岐招招手:“你附耳过来,我告诉你。”
章启越凑过去,他小声说:“最新消息,过了十五可能会有半个月假期,听说是因为新任的美国驻华大使从美国来北平,咱们的教官与大使有交情,所以商请教官陪同,要与大总统跟各地官政府官员会面,所以学校放假呢。”
“真的假的?”
“骗你干嘛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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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振岐能打听到的小道消息,容城军政府也一早得到了消息。
冯伯祥从兵工厂跟金矿回来之后没两日,就跟冯瞿商议此事:“新任的美国驻华大使年后上任,差不多到元宵节就到北平了,各地的军政府应该都会齐聚北平,到时候你同我一起去北平?”
冯瞿:“要不把二弟也带上?他这一年也不得闲,容城大学也建好了,教授们都放了假,也让他松快松快?”
冯伯祥乐了:“我还说这小子满脑子大主意,要磨磨他的,你倒是替他求情,行吧。到时候把你们弟兄仨都带上。”
冯晨跟冯晟在冯伯祥眼里都差不多,姨太太所生的庶子,将来是冯瞿的左膀右臂,一家子总要有人撑起门楣做领头羊,其余人追随左右,才能家族兴旺。
冯瞿从议事楼出来,沿着去后院的道路行走,发现才两三日功夫,玉城督军府就旧貌换新颜了。
冯夫人平日对容城督军府懒得费心打理,那是因为冯大帅往后院塞了一堆美人点缀,不必布置都很有观赏价值,哪用得着她再劳心劳力。但玉城督军府就不同了,这可是儿子亲自打下来的府邸,后院空空荡荡,很是冷清。
她几十年都没有了兴致,换个环境竟然心情转好,也有心情布置宅子了,每日换一个居所收拾,还雇了一群仆妇们彻底清扫布置,后院到处都是仆妇穿流不息,还有花匠整理花木。
见到他路过,皆问好。
冯瞿忽然就有了一种归属感,脚步轻快,不由自主就向着顾茗所居的红楼走了过去。
途中遇上尹真珠,她端着个盘子,里面放着一溜的摆件,都是曹大傻子当初置办的。她一心要讨好冯夫人,见到冯夫人打理后院,自告奋勇要帮忙,冯夫人也不好拒绝她,便给她指派了一些轻省的活儿,也免得她有事没事围着红楼转,或者跑去前面议事楼缠着冯瞿,耽搁了他的公事。
尹真珠端着摆件拦住了冯瞿,眼神里全是喜悦:“阿瞿,你过来了?冯伯母在修文堂,咱们一起过去吧?”
冯瞿:“你先过去吧,我去看看阿茗。”他着人把信送过去之后,心塞许久,这两日都不曾踏足红楼,也不知道她伤口恢复的怎么样了:“今日米勒大夫要来上门复诊,我要过去看看。”
尹真珠来玉城比较晚,没看到冯瞿亲自审核修改的那篇新闻,闹腾完了才从狄磊兄弟口里听说了顾茗为冯瞿挡枪之事,心中暗道:果然自己猜测的没错,姓顾的贱人就是在欲擒故纵。
她表面抛弃了阿瞿,却还帮他挡枪,让阿瞿记得她的恩情,哪里是要离开?分明是在谋划督军府少帅夫人的位置,只是先把姨太太的帽子摘了而已!
不过男人有时候又聋又瞎,他们只看到自己想看的,根本不在意背后有没有什么整天隐瞒着他。
冯瞿也不例外。
尹真珠想明白之后,除了向冯夫人示好,再见到冯瞿竟也意外的善解人意:“顾小姐为你挡了两枪,怎么样都应该好好谢谢人家,阿瞿你快过去吧,等下次冯伯母去探望她的时候,我也去瞧瞧她。她肯为你挡枪,我心里对她感激的都不知道怎么样才好,恨不得拿她当亲妹妹疼。”
冯瞿差点笑出声来,强按下笑意匆匆告辞。
别人不知道,他却是最清楚不过了。
尹真珠倒是有位庶妹尹玉珠是姨太太所出,两人虽为姐妹实为主仆,尹真珠从小到大不知道刁难了她多少回,还在冯瞿面前不知道抱怨了多少回尹仲秋的用情不专。
其实在这一点上,两人同病相怜。
冯伯祥与尹仲秋都对嫡出子女极为重视,但同时却挡不住他们纳别的女人做姨太太,再生一窝庶出的孩子来分薄父爱,以及对正室妻子的爱。
冯瞿与尹真珠都不过是为其母亲打抱不平而已。
还好她只是随口说说,如果她真拿顾茗当亲生妹妹疼,冯瞿才要担心不已。
他进去之后,米勒大夫还没有来,顾茗才刚刚喝完了燕窝,侧躺着睡去。她的睫毛极长,睡相安恬。单看她睡着的甜美模样,难以想象醒来之后是何等犀利的小丫头。
冯瞿就坐在床边的沙发上,注视着她沉睡的面容,满脑子犹豫,要不要告诉她自己年后去北平的事情。
她的枕头下面露出一角信封,不必猜都知道那定然是章启越寄过来的,她读完珍而重之的压在枕头底下,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睡梦中做着重逢的美梦。
童婆子沏了茶来,安静放在沙发旁边的小几上,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毛,她走路无声,悄悄退了下去,只余两人独处,一睡一醒。
米勒大夫到了督军府门口,早就警卫得了里面传话,亲自引了他往红楼过来。
童婆子就坐在一楼纳着鞋底,她闲暇时候还保持着勤奋的习惯,总要做些布鞋才能安心些,屋子里已经积攒了十几双布鞋了。
她放下纳到一半的鞋底子,引了米勒去二楼复诊,到了门口轻轻敲门。
卧室里的冯瞿刚才坐着坐着鬼使神差,竟然从沙发上挪到了床边,注视着顾茗安静的睡颜,略显苍白的浅粉色唇,脑子里有个声音在不断怂恿他:亲一口!亲一口就好,她睡着了并不知道……
这个念头一旦冒上来就难以遏制,他觉得口干舌燥,明明是腊月的天气,却觉得空气都无端热了几分,顺着她小巧的下巴看下去,玉颈修长,只有他知道盘扣下面遮掩住的是怎样绮丽的风光,想想都觉得全身发热,骨头都要酥起来。
他想入非非,明明知道婆子早就出去了,还是作贼心虚飞快的看了一眼门口,然后俯下身去,想要一亲芳泽……然后敲门声就响了。
冯瞿很是懊恼,迅速直起身子,却惊骇的发现顾茗有醒来的迹象,正缓缓睁眼,他低头拉起被子,装作未曾发现,替她掖了掖被角,这才抬头一脸惊愕:“你醒了?”还嫌弃的说:“这么大个人了,明明养着伤,怎么也不知道盖好被子的?要是伤风了怎么办?”
顾茗:“……”才睁开眼睛就被人劈头盖脸数落一通,实在算不得美好的经历。
“要你管!我就喜欢不盖被子睡觉!”示威的把被子掀开:“少帅的耳朵最近有问题,连外面的敲门声也听不到了吗?”
童婆子听不到里面的回应,便不住敲门,已经连着敲了快有半分钟了。
冯瞿烦躁:“进来!”
房门被推开,米勒大夫背着医药箱,身后跟着低眉顺眼的童婆子:“大帅,大夫来替顾小姐复诊了。”
她受雇于冯瞿之初,听到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这么叫,哪怕冯伯祥也来了玉城,她也改不过来了。
冯瞿皱眉:“童妈,不是跟你说了要叫少帅的吗?大帅那是我爹!”外面的人误解就算了,连家里人佣人都这般叫法,也不知道大帅冯伯祥听到作何感想。
“是,我下次记得了。”童妈去泡茶。
冯瞿迎了米勒先生进来,德国医生踱步到床前,问:“亲爱的顾,你感觉怎么样?”
顾茗在医院之外的地方见到医生很是开心:“我感觉自己很快就可以康复了,说不定再过一阵子就能满大街溜达,回沪上去了。”
米勒:“掀起衣服我看看伤口。”
童婆子倒完茶,发现顾小姐果真掀起睡觉的褂子给米勒医生看她的肚子,再往上掀一点都要露出乳*房了,她鄙视的盯着看,心里暗暗想着顾小姐在玉城督军府的地位,将来到底是姨太太还是能做到夫人呢?
而当事人之一的冯瞿盯着顾小姐纤细白腻的肚皮看个不住,乳下腰间还缠着几圈纱布,那是腰腹间中枪大出血的地方,就更让童婆子的内心活动丰富了,暗自腹诽:男人都是色胚!看到白肚皮就走不动道儿了!
什么大帅,跟乡里的泥腿子也没甚两样,都贪个新鲜颜色。
米勒医生亲自上手去解伤口的纱布,冯少帅从旁帮忙,活像两个扒良家妇女衣服的流氓,三两下就将几圈缠在伤口上的纱布给拆开了,露出里面粉红色的伤口。
“不知廉耻啊不知廉耻!”童婆子低低自语,只觉得眼睛都要瞎了。
这种情况她看到过不止一次,可是每一次的冲击力都是那么的强烈,让她禁不住眩晕,觉得军政府原来是个没规矩的地方。
乡下女人都知道身子不能给除丈夫以外的男人看,不然就是不守妇道。
顾小姐倒好,不但让少帅看了,还让外国大夫也看了——这种女人乡下谁敢娶哟?
童婆子心想:顾小姐什么都好,会读书识字,为人还和气,长的模样儿也俊,就是……不守妇道这一条,足足抹煞了所有的长处。
米勒大夫仔细看过了伤口,很是高兴:“顾,伤口恢复的很好,再过些日子你就可以起来走走了。”
顾茗的骨头都要躺散架了:“米勒大夫,再有些日子是多少日子?”
米勒含笑说:“也许一个星期,也许三四天,里面的伤口也一直在长,你别担心。如果起身不疼的话,就能做些轻柔的动作,而不必长期躺在床上了。”
顾茗只差跳着欢呼:“总算是解放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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